《山、雲與蕃人》博物學家鹿野忠雄高山紀行
無攀登高山經驗的我,僅是偶而爬爬小百岳,走山間步道,處在山裡迷戀地望遠、讚嘆山脈之美,可我卻沒有自信可以長時間裸露在山裡,雖然身體有能力調節喘吁吁的呼吸節奏,卻因為在平地嬌生慣養,而懼於攀登高山,「便利」是人類的發明,但「求生方法」也是人所碰撞累積的,到底為何我沒有那股冒險的精神?
偶然一回,Doch將鹿野忠雄的《山、雲與蕃人》,丟給未帶書出門,苦於無書可讀的我,而這開啟我閱讀此書的機緣,自動排入書單。讀著讀著,偶而也會像在山中迷路一樣,靠著文字還是走離了路徑,有時想像自己如佝僂老婦,背上行囊愈來愈沉,會不會拖累了隊友?然後又想像著,為何鹿野忠雄腳力這麼好?一山爬過一山?完成一高山攀越不需要多休息幾天嗎?為何可以馬上繼續這強大體能訓練?
鹿野忠雄是誰呢?
日治時期博物學家鹿野忠雄(1906-1945)從小就對昆蟲感興趣,小學四年級時開始採集昆蟲,十二歲發表論文在《昆蟲少年》;他同時對攀登山岳感興趣,十八歲時,知道台灣成立「台灣總督府高等學校高等科」(大學預科),就決定來台灣唸書,就讀期間攀登台灣高山群,同時採集昆蟲、動植物標本,由於一直曠課往山中去,畢業前,因上課時數不到三分之一,連重要考試也都沒有參加,於是「留校察看一年」,未能畢業,若用現在的升學眼光來看,鹿野忠雄根本就是特殊選才的高錄取者。隔年,雖然他依舊如故,熱衷攀越高山,但校方經過開會讓他順利畢業了。這位對生物、山岳、台灣原住民高度好奇與熱情的生物學家,擁有超強腳力與無限毅力,完成台灣多高山首登,而《山、雲與蕃人》就是他的攀岳紀錄。
‧我每年都遠涉重洋來到台灣的高山地帶,燃燒青春的熱情;這裡有雄偉的群山、無盡的原始林、樸質的蕃人,以及好奇、冒險和多彩多姿的風物所交織的台灣群山世界,如今已成為今生不可分離、無法捨棄的存在!除非這些高山風物殘破不存,我將會排除萬難,每年都來親近台灣的大自然與蕃人。我內心思量著:到底是什麼因緣,把台灣山岳和我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的?(p.79)
鹿野忠雄強烈熱愛台灣山林,書中抱怨政府對自然景觀保護的範圍與力道不足。
‧我們提倡保護玉山大自然,但是要保護的不應該只限於玉山頂附近,應該包括從山麓到山頂全線的垂直景觀。
另外,多年踏查紀錄,提出許多自然環境的形成的原因,及對生物棲息環境的質疑。1927年,高校三年級的他,又曠課到紅頭嶼(蘭嶼),在蘭嶼採集到六種球背象鼻蟲,提出華萊士線(動物分布境界線)修正問題,也就是說,華萊士認為球背象鼻蟲應分佈在菲律賓、印尼等島嶼範圍內,因為鹿野忠雄採集到,而使得這生物地理區的範圍線應向北調整到台灣與蘭嶼之間。
此書紀錄著是1928年至1932年,鹿野忠雄在台登岳紀錄。1928年7月是「留校察看」的那一年;1931年已在日本讀大學的他,趁著升大二暑假來台進行七十天山岳活動。
因為從未登岳攀頂,書中那些山名如此陌生,例如馬博拉斯山(烏拉孟)、馬霍拉斯山(秀姑巒山)、宇達佩山……,讓人以為是國外的山脈,沒想到就在玉山高山群,一座又一座地安插在台灣島。我只能在網站上,看山友拍的照片及影像紀錄(「大八秀」影片特別多),山友們驚險的紀錄及嚴峻山脈影像,讓人看了好讚嘆,再回過頭想,鹿野忠雄真是熱血奔騰的年輕人啊~
也因為已百年前紀錄,書中提起的部分日治時期警政官吏機構,其建築體已不再,像是八通關駐在所、躑蠋山駐在所、南駐在所等。
除了珍貴的山岳攀登紀錄外,鹿野忠雄感性的筆法讀來十分享受,協助我進一步想像。他不僅擅於用腳,也擅長於用「手」書寫文字,這是我看到最特別的地方。尤其在1931年7月秀姑巒山縱走時,書寫的文字相當感性,當然也是因為楊南郡老師文采斐然,翻譯的相當優美。
‧繞過迎風面山腰下到溪谷,四周寂然無風。通過針葉林時,紅檜和華山松伸出針葉,輕輕地拂摸我的臉和身體,好像要擁抱我一般。獵徑穿過森林,走在林下小徑上,旅人的心變得溫柔優雅。(p.95)
‧不該怨恨那無情的風、無情的雨。我想,我只要順應自然,率直地接受自然的賜予,盡人事就可以。雨靜靜地霑濕森林,也滲進我的靈魂。無怨無恨的氣氛中,我的身心被淨化得像澄清的水。(p.95)
‧我忘不了自己在摸索適當的言辭,想描繪眼前所見的色彩之美時,所陷入的失落感。人所擁有的語言能力,是何等的淺薄啊。急躁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,想叫卻叫不出來,這時候,我不免感到茫然無助。(p.102)
‧我側耳傾聽著:起自溪谷的風好像大地在吐息;樹叢中的頭烏線用婉轉的嗚聲向我傾訴;大地上只有風聲和鳥鳴聲能夠打破自太古以來的「原始的靜謐」。我走了好遠的路才到達這心臟地區,一念及此,我的眼眶又紅潤起來了。(p.206)
此書中包含多趟紀錄,在此簡單摘錄幾段。
1928年7月卓社大山之行:
‧我每次從水里前往玉山,或前往埔里方面時,總是有機會遠望不擺架子、和藹可親的山姿。遠觀或近看的卓社大山,總是披上一襲藍青布衣,對著我寂寞的心靈呼喚。(p.229)
‧1928年夏天,是我登山活動最豐收的時期。這一年的紀錄中,由於連日快晴、穩重的深藍天色,以及悠閒的高山之旅,卓社大山和其他高山一樣,為我留下很多值得懷念的記憶。(p.229)
‧我叫蕃人去抓小型動物,準備剝製動物標本。我出價購買:鳥、蛇每隻付五十錢,老鼠每隻十錢。他們散開來,各自用陷阱抓鼠類,用弓箭射鳥,我在營地附近觀察。(p.250)
1931年7月秀姑巒山縱走紀錄:
‧高山總是從頭部睡醒。旭日第一道光線從高空射向山頭,此時相對於山頂令人眩暈得直射光,哈伊拉羅溪北群,卻因為承受到逆光而顯得模糊不清。(p.101)
‧玉山伸展它的兩翼,昂然向穹蒼挑戰的姿態,具備山月王者的磅礡氣勢。我覺得與其在阿里山的祝山頂遙望,還不如在「烏拉孟」近看來得壯觀。
從恍惚中回過神來,我轉向另一個目標眺望。「馬霍拉斯山」(秀姑巒山)看起來近在眼前,但實際空間距離遙遠,它憑藉龐大無比的山體睥睨四方。(p.111)
1931年8月個人獨登尖山(沒有原住民陪伴的秀姑巒山縱走):
‧我手抓著灌木的枝幹,慢慢爬上石壁,其上是密密麻麻的的灌叢,似乎在等我挑戰。我滿身是露水,但顧不了這些,固執的,帶著氣憤的心情供上去。最後衝過了這些障礙,來到冷杉林下另一個密叢。( p.138)
1931年9月東郡大山塊縱走:
‧殘留的夜幕被揭開後,顯出靉靉的晨空,一座山在空中劃出一個三角形的優美輪廓,山肌仍呈蒼黑,局部細節不明,隔著一條溪谷朝向我這邊凝視。那是今天預定要登頂的東巒大山剛睡醒的姿態。( p.157)
‧走完山腰小徑,再次仰望東郡大山絕頂時,已經是正午過十分。由於任性的雲暫時放下「攻擊的手」,我順勢爬上最高點展望四周形勢。( p.164)
1931年9月馬利加南山縱走馬博拉斯山:
這一趟非常特別,鹿野忠雄全程吃原住民食物,從前他只帶自己的便利食物,這次他嘗試和原住民一起吃小米、芋頭、獵物等。
‧我雖然不是「鄉土主義者」,但是為了充分領略攀登台灣蕃地高山的樂趣,最理想的辦法莫過於與當地原住民一起行動,完全採用他們原始的方式生活。( p.190)
‧萬籟俱寂,山頂似乎和有情世界完全隔絕了,靜坐於岩塔上,心念天地悠悠。蕃人們隨後靜靜地爬上來,無言中環顧山勢。他們遞給我烤好的地瓜當早飯,無念無想中吃下地瓜。( p.209)
‧盛夏之宴剛過,不知從什麼時刻開始,大自然已變老了,秋意躡手躡腳地走進來,萬物紛紛薰染了秋天的氣息。( p.37)
‧天亮後,果然是極壞的天氣,天空被暗雲塗成一片暗灰色,強風肆無忌憚地狂吹著。這個駐在所位於山谷內避風處,但是吹向高處的強風被山壁擋住後,化成一股氣漩流竄於谷底,施展狂暴的威力。我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到暴風疾馳而來並不斷地怒號的洶湧氣勢。(p.40)
‧遠方的南玉山像一頭酣睡中的巨獸,牠的背脊依然曝露於溫煦的陽光中。我們現在勢必趁這頭怪獸熟睡未醒的空檔,趁牠還沒醒起來呼風喚「雲」以前,急速完成登頂。(p.51)
‧我們今天的首登,使南玉山從處女峰名單除名。我們的首登是好事呢,還是壞事?只有上天知道!充滿的野心的「登山者」這種動物,因為首登成功而手足舞蹈。(p.55)
1932年1月玉山東峰攀登紀錄:
‧它座落於玉山東側,整個山體猶如一座岩砦,化石一般冷漠,廢墟一般孤寂,幽鬼一般險惡,隔著一道瘦削斷崖所形成的虛無空間,和主峰對峙。(p.63)
‧玉山山神的確有兇暴本性,讓我們想像得到,這一道岩溝急峻得甚至把岩塊和巨木,也就是岩壁上的弱勢者,毫不留情地全部摧毀,並且一舉沖刷下來。這一道岩溝正是一個排泄口。(p.67)
書中還精彩記錄原住民打獵水鹿過程、搭建獵寮、煮食等,是相當精彩的一本山行紀錄,山友們可以讀讀,比較百年前後,台灣山岳環境是否有所改變,以及前人與現今攀登台灣高山的路徑及過程差異度。
以上有色字摘自《山、雲與蕃人》。
書名:《山、雲與蕃人》
作者:鹿野忠雄
譯註:楊南郡
出版社:玉山社
出版日期:2000年02月第一版,2020年12月第一版十二刷
延伸資訊:
1.鹿野忠雄在台灣期間,也提出花東有許多巨石,包含掃叭石柱等。
台灣史前巨石與當代地景,Link!
2.緯來電視台:雲端裡的第49天,介紹八通關,Link!
3.防疫期間,也曾讀過鹿野忠雄文字:【防疫日誌31】開班會選幹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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