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葉石濤集》以時序收錄多篇文章
葉石濤(1925-2008)為台灣文學家,生於台南,晚居住於高雄左營。他勤於寫作,小說作品及評論文章產量相當厚實。出生於日治時期的他接受過日本教育,也經歷過國民政府來台,社會變化動盪的戰後時期,從使用日文寫作到重新學習中文書寫 。他勤學不輟,閱讀海量書籍,進行臺灣文學評論,因為閱讀被控加入讀書會,於28歲時捲入白色恐怖而入獄。
十八歲時,他是臺南州立第二中學(現在的台南一中)畢業生,投稿〈林君寄來的信〉(〈林からの手紙〉)一文被刊登在西川滿主編的《文藝臺灣》(第五卷第六號),西川滿有意拉攏這位府城的年輕文青在身邊,讓他擔任編輯助理,同年作品還有〈春怨〉一篇(第六卷第三號)。
▲右為西川滿主編的《文藝臺灣》(第六卷第三號),收錄葉石濤〈春怨〉一篇。1943
《葉石濤集》收錄的文章恰是先前「葉石濤文學地景作品選集(二)《白色之網》」套書中,幾乎都沒有重複的篇幅,只有〈西拉雅族的末裔〉(1989)重複。許多篇幅在電影《台灣男子葉石濤》有被討論,例如〈葫蘆巷春夢〉、〈群雞之王〉、〈有菩提樹的風景〉等。這裡收錄的還有1970年,葉老嘗試寫鬼故事,例如〈墓地風景〉、 〈鬼月〉。
《葉石濤集》本書共收錄:
〈林君寄來的信〉(1943)
〈春怨〉(1943)
〈獄中記〉(1966)
〈行醫記〉(1967)
〈葫蘆巷春夢〉(1968)
〈群雞之王〉(1968)
〈墓地風景〉(1970)
〈福祐宮燒香記〉(1970)
〈鬼月〉(1970)
〈有菩提樹的風景〉(1980)
〈牆〉(1989)
〈西拉雅族的末裔〉(1989)
〈野菊花〉(1989)
〈黎明的訣別〉(1989)
以下逐篇說明:
〈林君寄來的信〉(1943),18歲
這是十八歲青澀少男寫的文章,成長於府城的葉石濤,寫到了台南鄉村關廟、龍崎,在他年少開始創作時,就把故事背景拉到了郊區。
「我戴上麥稈帽,跨上腳踏車,在多砂塵的鄉道上騎向靠山的龍崎。」
「 大街上因一層砂塵,變成一片雪白,路樹上聚著蒼鷺,吵鬧不停,尤其鳥糞在路上積成一層。」這兩句都能讓人想像四〇年代的台南鄉村,驚訝還有許多蒼鷺。這以台南郊區「西拉雅族聚落」為背景故事如新市等,都會在日後的創作重複性出現。
主角葉柳村收到昔日同窗林君的信,要他幫忙從關廟去龍崎探望家人,當天葉君看見了林君的妹妹——春娘時,被她的聰慧所吸引,回程後,還寫了信答謝林君,因為他的請託,讓他帶來終生的幸福,並請求林君贊同他娶春娘為妻。
短短的故事出現波動不大的微妙情感,葉柳村仔細觀察春娘一舉一動,畫面充滿了少男想像。
「春娘讓衣裙輕輕地招著關上了窗。」
「從腳步聲,我幾乎猜到她的耳墜子是鮮紅的。」
〈春怨〉(1943),18歲
同樣在十八歲創作的〈春怨〉,文章中的西川先生與題目副標:獻給恩師,讓人直接聯想到提拔他的西川滿先生。年輕葉石濤已把恩師西川滿寫進文章中,還刻意美言先生的詩人氣質,感受到他滿是崇拜西川滿。故事寫著自己與表姐及西川先生前往雲林,拜訪樟里先生,故事裡多描述和表姐春英小姐的情感鬥嘴。
這篇葉石濤刻意提起幾個音樂作品,例如《印度之歌》歌劇、日本最古老的和歌《萬葉集》,可感覺到他從年輕時候就開始對音樂感興趣。
1944年後,葉石濤返回府城在立人國小教書,直到1948年辭職。短暫到省立工學院(成功大學前身)擔任總務處保管組組員。1949年又回到教職,這次在永福國小任教(現在鍋牛巷附近)。1951年白色恐怖時期,以「知匪不報」被叛刑,1954年出獄。因為成為白恐受害者,接下來幾年葉石濤幾乎不敢言、不敢文,空白的稿紙置放多年。直至1965年才又開始創作,不同先前的是,戰後已開始使用中文創作,而非日文創作。
〈獄中記〉(1966),41歲
很明顯的,已四十歲的葉石濤,經歷過牢獄之災,文字已不是年少期那樣浪漫耽美的氣氛,有更多的字段是充滿歲月的磨練與這些年精神壓力的描述。他似乎是有意透過故事中李淳的獄中生活,抒發自己牢中的不悅。
・顯然他的心智繼續在衰凋之中,長期的營養失調和茫然枯坐期望,將他僅存的一絲思考的觸角也摧毀殆盡了。他的悲哀和抑鬱緩慢地腐蝕了他的靈魂,他就是一具活屍,彩色的過去的亡靈,專以追覓已喪失的瑣碎時間來餵養空肚子的甲蟲,空有硬殼,裏面卻裝了敗絮。(p.37)
但他描述的時代背景並非是戰後的台灣,而是日治時期,佃農遭到殖民帝國不平等對待,主角李淳的爹慘死於日兵魯莽惡意的過失行為,親娘也跟著離世,而後被鎮上的保正(現 里長、村長一職)收養,人生有了不一樣的際遇,可以受教育、到海外讀書,而他與養父之女有了感情,不想讓妹妹嫁給日本人,不讓日人二次剝奪了他最愛的人。
〈行醫記〉(1967),42歲
葉老在1967年後,開始定居高雄左營,這篇文章故事背景也進入高雄,地點在冬季有烏魚群游來的茄萣漁港。
故事年代從日治到戰後,描述李文顯隨著養父過的漂泊賣雜細的日子,先是高雄茄萣、屏東恆春,漂泊多年後會回到N市(台南),養父靠著賣魚丸賺錢而讓養子可以上高中讀書。隨著戰事來襲全家又陷入貧困的日子,就在困苦之際,有錢人贊助李文顯進入大學讀醫,學成後他到東部一所醫院工作,認識了泰雅族護士雪蘭並結為連理,婚後更是往深山部落開診所,提升原住民的醫療品質。就在他事業穩定、有了孩子後,才知道那長期資助他學醫的竟是他的生父生母。
這一篇又特地提出音樂:舒伯特、孟德爾頌,再次展現葉老音樂欣賞的興趣。除此,也特定寫了泰雅族,不同族群通婚對葉石濤而言是自然的交合。
葉老文章時常帶著底層庶民若要出人頭地、生活困境有所轉機,都必須有個有錢人收養才能讓命運大運轉。
〈葫蘆巷春夢〉(1968),43歲
葫蘆巷指的是哪裡呢?原來是台南祀典武廟與大天后宮之間的算命巷(永福路二段227巷)。
文章中描述葫蘆巷「由於房屋毗連,人丁旺盛,到處傾倒垃圾,杜塞的陰溝溢出的污水無處不流瀉,使人找不出一處可以落腳的乾淨地方。」但現在永福路二段227巷當然已不是這樣。葉老想強化的氣氛應該當時人多人雜,市井小民的居住氣氛。
〈葫蘆巷春夢〉中的鰥夫銅鐘仔,住在這條巷租屋的二樓,右邊鄰居施老頭養了一群豬仔,左邊鄰居是舞女林茉莉,另外還有帶著近視四百度眼鏡的學生——江濱生。
茉莉小姐一個人孤獨賺錢度日,引發銅鐘仔的愛護她、照顧她的欲望,一回以為茉莉桑服藥自盡而向前解救,烏龍事件讓兩人成了夜夜約會、互相取暖的對象。而江濱生與施老頭的女兒珠音小姐也互相取暖,兩人早已秘戀,並意圖毒死父親養的豬仔,因為施老頭擅自將女兒指腹為婚,養豬只是為了歸寧宴客之用。
故事末,銅鐘仔決定與帶著茉莉小姐一同回到故鄉,而施老頭落魄地迎來女兒與江濱生私奔的消息。到底這是讓原本凌亂的葫蘆巷更加騷動不安?還是少了四個人而較為平靜呢?那個年代擅自將兒女終身大事許配給人,似乎是常見的事,現在「戀愛自由/婚姻自由」風氣下,父母恐不能幫子女決定一生。
〈群雞之王〉(1968),43歲
曾經鋃鐺入獄的鐘釘仔每隔一陣子就會回到故鄉,欺騙村民,村人對他充滿戒心。這次穿著筆挺的西裝、背著吉他回鄉,諂媚地向大家打招呼,說要洗心革命回鄉種田。當天看見村人龍山伯所養的雄壯大公雞時,便起了貪嘴的念頭。龍山伯打算以這隻群雞之王彌補曾經失去的財富,其中還包含鐘釘仔曾偷走他金子的財富損失。這下鐘釘仔又回來,恐沒有好事!果真隔日就發生公雞不見,而在鐘釘仔家發現他在燉雞湯,但他堅持那是他去買的雞,雙方僵持不下,最後一隻貓咬走了鍋子裡的雞腿。
整個故事非常有舞台戲劇效果,又是雞湯香味、又是貓兒搶食的畫面,還有村民互相叫囂的聲音。
〈墓地風景〉(1970)與〈鬼月〉(1970)都是淺淺淡淡的陰森氣氛,這要親自閱讀才懂,不宜劇透。
〈福祐宮燒香記〉(1970),45歲
這篇加入歷史事件元素,是1884-1885年清法戰爭中,西仔反(法蘭西)在台基隆、淡水的戰事,其中也說到了法軍的孤拔元帥、招募義勇兵參與戰事的張李成,他曾是梨園花旦,小名「阿火」;還有法國軍官皮耶爾・羅蒂(Pierre Loti,另譯畢爾・羅逖),也是一名作家文豪,他曾在1885年5月來到孤拔的遠東艦隊上,跟著到澎湖,他的本名也在文章中說到,為朱里安 • 維奧 (Julien Viaud ) 。
〈福祐宮燒香記〉的故事背景就在1885年,守備大人的千金麗花姑娘要到福祐宮燒香拜拜,坐轎路上遇上西仔兵轟擊淡水,以及阿火招兵迎擊。
書裡提到,當麗花姑娘躲到廟裡去,就看到「翼天昭佑」的匾額題字,在這裡遇上法國人,與法國軍官皮耶爾・羅蒂及通譯有了對話。
〈有菩提樹的風景〉(1980),55歲
很明顯的,這篇隱喻了白色恐怖時期,遭人監視的無形壓力,以及洗腦的政體剝奪混淆人的自主意識。
・那一雙大眼睛就像我的身影般亦步亦隨地跟著我東奔西跑,甚至在我睡覺時也躲在天花板上壁虎窩暗的裏偷窺著我,檢查我身上每一根汗毛,檢查我心坎裏所有思想,只差沒設法溜進我的肚腸裏,變成用我的血液所養活的蛔蟲。(p.202)
·「你與大眼睛,你與眾鳥之間的關係,我們都調查清楚。我們正等著你前來懺悔,贖罪!」(p.208)
〈牆〉(1989),63歲
〈有菩提樹的風景〉是描述白恐氣氛,那麼〈牆〉則是牢獄之中,日日煎熬的精神壓力。
〈西拉雅族的末裔〉(1989),63歲
這是我看葉老「潘銀花」系列文章是最有感覺的,除了一定份量的情色文字,以致閱讀起來臉紅心跳外,其實是讓我看見陳述女性自信不弱的少數文章,早期台灣文學談及女性時,大都會以女性悲苦勞卑形象處理,在重男輕女下,沒有受教育失去自主權,是弱勢被棄的一方。但葉老給潘銀花很不一樣的個性,她可以決定自己的去處,可以決定自己要過的生活方式,不一定要依賴男人、不一定是家中柔弱女子,反是陽光的大地之女,充滿著褐色的健康體膚、強健的身材,可以決定自己的男人。這是我最喜歡的葉石濤文章中的角色,一個母系社會下的身心健康女性。
此篇有多處描述西拉雅聚落及阿立祖,文章中提及農曆九月十六日是阿立祖的生誕會有尫姨率領的祭典(現在的祭典例如小林村為農曆九月十五日)、裝水的陶壺⋯⋯,也點到幾個部落,如新化知母義部落、大內頭社。
〈野菊花〉(1989),63歲
為〈西拉雅族的末裔〉的下一集故事,潘銀花決定不留在府城龔家作為有錢人家媳婦,雖然她喜歡斯文的二少爺,但仍決定回到部落自己生活。
不想讓人閒言閒語叫她是「平埔番」而離開府城,她選擇透過做媒找老公,第二個老公是來自番子田(現 台南隆田)已喪妻並留下一女的福建人,這篇裡又再次提到西拉雅族聚落。第二個先生王土根在故事末意外死於二戰美軍轟炸。
身邊有自己與二少爺的兒子,有王土根與前妻的女兒,潘銀花再度展現出女性堅強特質,她告訴自己,她必須再嫁人,必須有漢子一起處理莊稼事。
〈黎明的訣別〉(1989),63歲
繼〈西拉雅族的末裔〉、〈野菊花〉後的下一集故事。一夜從城裡逃命躲藏到郊區的年輕男子朱文煥,時代背景正是湯德章被槍斃的1947年,阿煥與潘銀花一夜春宵後,在隔日就被抓走。
這一本書收錄的文章已出現潘銀花三位先生,府城二少爺在日治時期末,王土根在二戰期間,朱文煥則是國民政府來台的二二八事件期間。按照葉老的計畫,潘銀花有五個男人,這些篇幅都加上的情色的描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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